米莜

[盖桥]青天麦芒

超好看!

angela:

如果《生活》那篇里的两只,一个没蹲牢而是判了精神失常,一个没哑却得了抑郁症…的故事。


 


1


 


周延他爸说,你要么蹲精神病院,要么蹲牢。周延低了头,用脚蹭地毯,没理他。他在家快软禁了一周,C-Block和Gosh那帮兄弟都问他要不要勇攀高峰解救被困在塔上的公主,周延说你们怎么不等我开庭劫法场啊?


 


周延其实搞不懂人怎么就给他弄重伤了。械斗斗狠了人其实没什么意识,红着眼一心要置对手于死地,等就剩几个人站着的时候才会陆陆续续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在干什么,手上的刀才有重量,地上的人的哀嚎才传得进耳朵。他也没多爱打架,只是逼到了那个点你不上也得上,且不能犹豫,犹豫要出人命,还是自己的命。所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渐渐也开始不怕死,还有点儿乐意感受到那一瞬间的肾上腺素喷发。


 


他也断过胳膊,也尝到过满嘴是血是个什么滋味。那天他倒下就懒得起来,装死赖在地上,看到一排蚂蚁勤勤恳恳,搬着几个薯片碎子打他眼前爬过。


 


他想下辈子投胎要做个虫,命可能还值点钱。


最重要的是心干净。


 


 


 


要说精神,他看自己也没什么正常。小点的时候还特喜欢从高处往下看,想着要么就往下跳了算了,还能感觉到点儿痛。就算死在街上,也比这么着浑浑噩噩过日子强。起码这里是他们自己小区,他爹还能给他收个全尸。


 


 


 


 


他抬头对他爸说,你给我送精神病院吧。


 


 


 


结果进的竟然是抑郁症病房。


他老爸看了这一层病房的楼上,里头的人不是双手绑着吃饭都要用管子喂,就是跟植物人似的没反应。到底没忍心。


周延的单间病房里窗户只能开一个小缝,热得很。所有东西被锁在柜子里,用具连带杯子牙刷什么的都是塑料的,只要是有点锐的东西全被搜刮走了。卫生间平常不能进,门厚得跟防盗的一样,要上得往外面公用的厕所跑。外头是个短短的走道,两边都是房间,走廊一边有两扇小窗户,另一边则连通着一个活动室。吃喝做操全在那边,出了门除了活动室无处可去。


 


他进了活动室的门,有个年轻男孩趴在桌上睡觉。头发一条条像拖把。他走近了,目光被压在男孩手下的一幅画吸引。男孩右手腕绑了个腕带,黄色的,高度警戒,比他的高一级。男孩手里握了一支黄色的彩笔,旁边又滚了很多只别的颜色的。


 


那画让他移不开眼睛。


一朵怒放的向日葵,似一场生命最后的狂欢。


 


 


 


 


 


2


 


阴天,外头噼里啪啦开始落雨,不一会儿就下得很大,一粒一粒砸在窗户上,玻璃上就洒满了水珠。窗子几百年没人擦过了,积了很多层灰。那肮脏的窗子就像个不友好的声明。你们这儿的人就用不着往外看了。往外看你也用不着看清晰,模糊一眼得了。糊烂差不多的墙,不然你想这么样?


 


周延看到这些窗户就来气,可惜手头没个作案工具。他往周围望了一圈,那些穿着病号服的人一个个目光呆滞不是坐着发呆就是直接趴在桌上睡觉,倒是有一群娘们坐在中间吃水果打牌,吵吵嚷嚷的,偶尔看他两眼又收回去。中间到有个长得挺漂亮的,头发散散披着,脸上表情很木。这人看得周延瘆得慌。他把头转过去,径直走到唯一一个往窗户外面看的男孩前面。男孩穿了一身彩,跟过节一样,在整个灰色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出。他脸白得像象牙,几乎是贴在玻璃上往外看。窗户外头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眯了眼能看到医院大门和公交车站牌。周延出声问他,你看什么呢?


 


那个男孩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露了个虎牙出来,很天真、很孩子气的笑容。


我在看天,云很漂亮。好几层不同的灰色。


每次阴天不都这样吗?每个阴天不也一样吗?


男孩愣了一下,捏紧了手。周延心里骂了句娘。又说错话了。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结果那男孩抬起头来,重新笑开。有点勉强,却也真诚。


确实一样。但还是很美。


然后男孩又说了一句话,前言不搭后语。


他说日子有好有坏,我们得熬着,要等好日子。


周延问阴天算好日子?


每一个人的好日子都不一样。可今天是个好日子。


周延乐了,把这句歌哼了一遍。


因为今天是阴天?周延接着问。


不是,男孩说。


因为今天你和我说话了。


 


有时候一双眸子也能看到你心坎里去的。男孩偏褐色的眼瞳是半透明的,周延看着,觉得它们是要把他吸进去。他有点心悸,伸出手,把小孩的头压了下去。


 


你叫什么。周延问。


程剑桥。


 


 


 


 


 


3


 


每一间病房里都挂了画,画里基本都是花,千姿百态。程剑桥本子上全是他们。周延习惯了吃饭和他一桌,看他在自己眼前涂涂画画。有一天他一早起来,桌上滚着笔,椅子上却没人。他沿着走道缓缓走,前面几间有不少人和死鱼一样躺在床上,护士在喊人起来进活动室。最里那几间是包房,有电视,作息自由,有人陪床。


 


周延进了中间一间房。三张床整齐得排放着,中间那个床位,雪白的被子里卷了一个人。他过去坐在床边。被子里探出了一双眼睛,又缩回去。


周延看着床头的牌子,白底黑字写着病人和责任护士。程剑桥三个字原来是这么写的。


 


怎么回事。


难受。


哪里难受?


心里难受。


 


今天一早抽血,小孩可能累着了。而且最近天气确实不大好。


周延觉着自己其实没病,但因为程剑桥在这儿,上普及课程他开始有一耳没一耳地听,走廊上贴满的那些个宣传海报和板报他没事也会读。


他晓得天气有时候会影响病人的心情。他还知道晒太阳对他们有好处,可晒久了也不成,皮肤会发痒发炎。小孩吃的药里有东西,在阳光直射下会产生不良反应。


小孩也不能吃巧克力,不能喝茶或者可乐。刺激性的食物会干扰药性。


 


周延想起昨天下雨,小孩少见地离了座位走到了走廊尽头站着。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往窗外在看。他们楼下是某个大学的操场,暗红色的跑道里常见大人小孩跑步锻炼,今天倒是没人,显得萧条。他走近了,发现小孩在哭。没声儿的那种哭法。


周延说,乖乖,天下雨了,你怎么也哭了。


程剑桥好一会儿不说话,然后说,想家了。想外婆。


过一会儿却又笑着否认,病着呢。没事也哭的。这就是个生病的症状而已。


周延看他,没忍住,伸手把人抱住,心想,他身子骨真小。软得很,好像抱着抱着人就能这么无限制得瘦下去,瘦成皮包骨,最后消散。


 


程剑桥一边哭一边说,只是症状而已,好像他不是在哭,而是在说自己生病咳嗽一样。


周延说,我晓得嘞。


 


现在小孩躲在被子里不出来,哭倒是没哭。周延把被子往下拉了一点,左右看了看,随后轻轻在小孩额头上印下一吻。他余光撇到小孩的嘴唇在颤抖。


周延说,能哭出来是好事。


 


程剑桥就哇一声哭了出来。像要吐出一滩血,像要呕出一颗心来。


 


 


 


 


 


4


 


医院食堂送来的盒饭永远是烫的,绿色的饭盒在手里就快握不住。喝药的水永远温温的,程剑桥总是把形色各异的药片一口闷下去。睡前护士会给每人手腕贴睡眠贴,早上一早摘下来,撕拉一声,扯着点肉,整片皮肤就变得红彤彤的。两张睡眠贴跟蜕下来的蛇皮似的还有点儿黏性,程剑桥把它们捏成一个笑脸贴在本子上。


 


程剑桥状态好的时候,周延就带着他在走廊里头玩儿。说是走廊真的是只有几十米远,几步就到头了。走道两边都有铁扶手。左边墙上还有一个很大的长颈鹿贴纸,测身高用的,周延爱把小孩堵在那儿给他测身高。人永远比他矮上那么一头。


程剑桥听着手机里的hiphop摇头晃脑,偶尔跳起来,偶尔跟着鼓声和吉他作敲击或者弹奏的动作。他们走到走廊尽头的防盗门前,老要仔细察看并讨论撬锁飞跃疯人院的可能性。


 


每到黄昏,晚霞就会铺天盖地从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来。他们俩就坐在一边椅子上,程剑桥把头枕在周延腿上。他们分享同一副耳机,一人一边,听同一首慢歌,say you won’t let go又或者是周董的千里之外,夕阳把窗户四边形的影子拉长了拖在他们脚下,又打在一旁的吊兰上。墙上地上歪歪扭扭靠了几个人,面目呆滞,两眼无神。他俩从来不去注意这些人。他们静静听着歌,什么也没有想,仿佛世界就此静止,也仿佛偌大的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存在。


 


周延想,自己从小到大都走霉运,交得都是狐朋狗友,看得都是仇恨和敌意,最后还悲惨地被关在这种地方。但自己活这么大,可能还是此时此刻最幸福。


这个小孩躺在他身上,与他听着同一首歌。他想,或许自己是为这一刻,这一秒,活到今天。


 


 


 


 


 


5


 


程剑桥醒过来的时候下意识要拿脚去压床两边的杆子,忽然发现踩空了,再一看那栏杆被好好地收在床两边。他转头,周延躺在他旁边。他想起来昨天晚上他偷偷跑进周延房间里来睡了。他把脚又收回被子里。


 


他昨天洗澡半天没出来,周延进来找他,看到他捂着脸跪着,水不断地打在他身上。周延一把把他从地上抱起来,让他坐在洗脸台上,又把上衣脱了给他垫在屁股底下,又拿了条毛巾给他擦身,又给他穿上衣服,很有耐心,左手右手,左脚右脚。最后,周延两手撑在他身体两边,准确地吻住了他的嘴。空气里都是湿气,好像承载了太多的泪意,稍不慎就要漫溢而出。程剑桥觉得自己嘴上温暖得好像是通向了另一个世界似的。那感觉就好像有人堵着出口不让他身体里的某些东西逃逸,又好像有人双手包裹住他裂开的心脏,牢牢地包着,不准它分崩离析。


此刻,天地静默,大地无言。


 








程剑桥哭起来总是没个动静。刚他跪着的时候,周延就分不清他脸上哪边是水哪边是他的泪。人,似乎总是那么轻易地就从顶点坠落到谷底。


 


周延吻着吻着,又伸手绕过程剑桥的背把他紧紧搂住。程剑桥心想他们的命像是缠在一块儿的。明明就认识了这么些日子,却好像从双胞胎似的。


他动不动要往下坠,可他又不敢坠,怕连累了牵着他的人。


 


他知道周延疼他,周延却不明白他有多心疼周延。他知道周延在那道线那一边。他不想把他带到这边来。这世界上有些地方,不一定要走进,有一些东西,不一定要知道。他的绝望感是他不得不背负的宿命,如果能让周延幸福,程剑桥是愿意离开他的。但当他们拥吻着,他耳边是哗哗的水声,程剑桥想,他们其实是一个个体。可能还是做什么都得一起。


 


周延放开他,在他耳边说,你以后跟了我吧。


不是同情你,我只是想让你一直呆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程剑桥说,好。


 


每一道裂痕,都将变成他故事里的花纹。而周延最宝贝他了,将这个满身冰裂纹的瓷器小心翼翼捧在手心,捂在胸口。


他们就舍不得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对方。好像另一个人代表另一份责任。


 


 


 


 


 


6


 


他俩一块出院的时候阳光正烈。他们好像好久没在地上走了一样,两个人步子都发虚的,看东西头都发晕。脚下的城市明明该是最熟悉的,却很陌生,好像两个人其实是打外星球来的天文来客。程剑桥抬手往上挥,十五楼高高窗户那儿就也有几只手伸出来。


 


他们后来在病房里看到过许多人。互相仇恨却又离不开对方的母女,为了防止他自残被五花大绑捆在床上的小孩,对老婆拳打脚踢的男人,入了院却还想着自杀的大叔,整夜不睡觉的少年,每天站在走廊里一动不动的女孩。有些人、有些事,不想记,却也看进眼里。其中也有一些,最后跟他们处成了朋友,没事围着桌子打牌或者说两句闲话。不能抽烟喝酒,就互相请吃几颗家人探视的时候带的糖。


 


来看程剑桥的总是外婆,她和里头的老爷爷老奶奶都熟了,等晚上外婆一走,吃完了每天的盒饭,程剑桥偶尔也拉着这些老人们在走廊里来回走,消消食。


 


他们却最后能够离开这里。颤颤巍巍地,一步一步远离。他们只是少数人,神奇而且幸运。


 


程剑桥走之前给护工送了好多画,还拿了一张给一个很照顾他的老爷爷。


他说哥我们哪一天再去看看他好不好。周延说成啊。


 


周延还记得一个护工对程剑桥说的话。她拉着程剑桥的手跟他讲,妈妈的事儿,不是你的错。有人老爱把很多东西往身上背,善良得很,好像全世界的过错都是他的一样,好像他一个人受苦就能把那些不好的全抵消了一样。你哪有那个力量。


有人只能挑十斤,你偏要挑一百斤,还要跳舞,哪能啊,转不到三圈就得趴下。


她轻轻抚摸着程剑桥送她的画儿。


你有才华。别在这儿浪费了你自己。


 


也正是这个人,允许他俩偷偷在同一个被窝里睡觉。


 


周延把自己手腕上蓝色的腕带扯了,再去牵程剑桥的手。


 


阳光正好。天空万里无云。


两个人就这么牵着手,走向未来。


 


End






我下意识里老觉得所有故事都应该BE结尾,因为世上少有happy ending的事儿,可这两人好像就是特别。什么情况下,哪一条平行世界都一样,能生生甜回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凭自己的力量抓着幸福不松手。




新年快乐。


爱盖桥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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